蘇丹知道羅錦這是同意了，便先一步告辭了，回去和小王爺交差。

小王爺住的那屋自從他搬進來以後徹底大改了一下，從之前簡簡樸實的客房瞬間奢華了起來。

蘇丹去找他的時候瞧見他立在書桌後，長風站在一旁研磨，湊過去看了看，卻是一副神女圖，小王爺手中筆墨一收，剛好落下最後一筆。

畫中女子翩若驚鴻，髣髴若輕雲之蔽月，飄飖若流風之回雪，衣袖便是祥雲，螓首蛾眉，一雙眼似乎含下天下的悲歡離合，雲層環繞，氤氳蕩蕩，她隱在一片祥雲之後又似是她本身就是這一天地間雲雨風聲。

小王爺這廝平日裏看著荒唐不學無術的樣子，這筆墨到有幾分功底，寥寥幾筆便畫出了一股子福澤天下的韻。

蘇丹恭維道：“公子落筆精妙。”

小王爺漫不經心將筆墨放回去，挺不客氣的道：

“還行，太長時間沒動筆墨，手生了些。”

蘇丹又探頭看了看，咦了一聲：“這畫中人是九天玄女？”

小王爺暧昧一笑：

“聰明，不過傳聞神女艷絕九天，本公子不過覬覦一二。”

蘇丹簡直被他的色膽包天弄的有些哭笑不得，這人是閑凡間人類不夠撩了，還想朝天上撩啊！

小王爺見他無言以對的模樣，抻了抻衣擺往榻上一坐，不知想到了什麽一樂：

“說起來，蘇先生好像是扶桑人？”

蘇丹一楞，沒想到他會知道這個，不過說起來縱劍門的二弟子曾是扶桑國遠渡而來這事也不算什麽大秘密：

“是。”

“本公子上個月剛從扶桑回來，瞧見那裏的民眾對九天玄女極為敬重。”

蘇丹也不知道他說這話有什麽含義，點頭道：

“公子所言極是，傳聞中九天玄女原是扶桑西地一處的千年寒冰，後因得道成仙，福澤扶桑，所以扶桑才從當年患亂小國扶搖直上，直至今日，所以民眾確實對九天玄女極為敬重。”

小王爺聽完閑閑嘆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看世間人皆說仙人超凡世俗不食煙火，可是照著這個故事看，這神仙倒也還是有裙帶關系啊。”

蘇丹已經習慣了這人無論對於什麽都能輕視無畏的態度，倒也懶得去反駁這大不敬的話了，只是道：

“公子難得也想成仙？”

小王爺擺擺手：“本公子美人在懷好不樂哉，豈不是快樂似神仙。”

蘇丹道：“公子一顆玲瓏心，蘇丹佩服。”

“得了，你就別拍本公子馬屁了。”畫風一轉，小王爺笑的不懷好意：“說起來，關於這九天玄女我倒還聽說過另一個故事來。”

蘇丹道：“哦？公子請講。”

小王爺悄聲讓他過來，剛要說什麽，見他眉目微垂，明明是疏淡無波的眉眼，此刻卻甚是溫順，不由起了調笑的意思。

折扇一挑，勾著人的下巴，眉目含春，一副花花公子哥調戲人的架勢，想來按照往常此刻這人恐怕定會故作正經的讓自己自重了，今日卻奇了，順勢挑眉問道：

“公子？”

神色依舊淡淡，小王爺莫名覺得有些暧昧的意味，幹巴巴的撤了手，一臉大義泯然的嘆了口氣，哀其不幸：

“哎……先生何等清風朗月般的人物，如今卻……哎……都怪本公子英俊非凡，魅力無限，無人可當，慚愧啊！”

蘇丹一怔，方才他只是瞧見湊近小王爺時長風眼中的不滿，下意識就……

這行為倒像是爭風吃醋了，蘇丹一曬，怕是鬼迷心竅了……

忽略掉心裏那點不自在，蘇丹瞧著還在自賣自誇的小王爺道：

“公子還是說說那另一個故事吧。”

小王爺這才收了那副欠抽的樣子，吊兒郎當的窩在榻上手一伸，接過長風端來的茶水，潤了潤嗓子道：

“另一個故事就是傳聞中半神的落敗就是因為九天玄女，你知道嗎？”

蘇丹道：“略有耳聞，傳聞中是九天玄女喜好音律，半神一族剛好擅長音律，最後一代族長以一曲長歌勾引九天玄女下凡，但其實他早有未婚妻，最終惹怒了九天玄女，於是被打入了畜生道。”

小王爺淡淡一笑，悠悠道：“我聽到的卻是另一個版本，傳聞中半神一族的最後一位族長自小精通音律，為人隨和，最是得族人讚賞，對他也是無不佩服，肝腦塗地，然而只有一人知他憂愁，曉他寂寞，陪他玩樂，這人便是他的師妹珂澈，他們年幼相識，竹馬成雙……說起來挺巧……”他瞧著立在一旁的長風一笑：“那位族長的名字也叫長風。”

長風第一次見到珂澈時是在十歲那年，當時他正在花下彈箏，練習一首不熟練的新曲，族中的一位前輩便拉著一個小女孩走了過來說：

“她是你族長好友的女兒，家裏人為了對付西北雪狼……哎，你院裏旁邊那間屋也空著，族長吩咐就把她安置在那裏，我還有些事情要去長老那裏，你先帶著她吧。”說完又向女孩說道：“小珂澈，你先跟著他，缺了什麽盡管開口，我先走了。”

待那人走後，女孩先前的柔軟褪了幹凈，瞅他的眼裏都是銳利的，寸寸成冰。

“你好，你叫坷澈是嗎？我是長風，我帶你去你的房間吧！”

他性子溫和，伸手想去拉她回屋，那小女孩卻是猝然往後一退，伸手一巴掌打了下去，小小的年紀手勁不大，卻是不留情面的。

他那時尚且年幼，一直是在族人關懷和寵愛中上大的，不免心中委屈，厲聲道：

“你幹嘛，我好心帶你去房間，你幹嘛打我？”

女孩一聲不吭，依舊戒備的盯著他，韶光橫波如斂，珣伽山上四季不敗的桃花漫天緋色，無聲的眼淚打破了久凝的矛盾，

她自己尚還不知，依舊做出惡意的樣子，整個如同一只張牙舞爪的小野貓。

長風這才感覺到女孩的瀕臨崩潰。

他瞧著那銳利下隱忍的不安瞬間便覺的心柔軟成一灘湖水，那時年少還不懂這種感覺叫做心疼，楞楞的過了好久才吶吶道：

“你哭了？”

“我才沒哭。”

珂澈聽完連忙擡手去擦，可是眼淚卻越擦越多，最後變成了一場歇斯底裏的痛哭，長風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裏，看著女孩哭到幾乎喘不過來氣，這才慌忙掏出手帕，半響也找不出安慰的話，最終只是無力的安慰：

“沒事了，沒事了。”

話語是蒼白的，心卻是真誠的，那一天稚嫩單純的女孩失去了自己的親人和家庭，她的整個世界幾乎瀕臨崩潰，是那一聲聲溫柔無措的安慰將她重新站了起來。

時間如白駒過隙，落花成雨，滿目的桃花已經覆蓋了琴上厚厚一層，長風在度過了安然無憂的十七歲後，面臨著第一次人生的黑暗。

他的父親在於西北狼族的戰鬥中也失去了自己的生命，那日從父親陵墓中中走出的孩子，永遠溫如春山，堅韌如鐵，即便小小的脊背已經高挺的幾乎折斷，他眼中依舊榮辱不驚，風輕雲淡，小小年紀便已有半神族長的姿態。

時間長的眾人也忘了，這個溫和有禮沈熟穩重少年也曾稚氣頑皮過，半神一族不可無主，天大的擔子隨之落在這個孩子單薄的肩膀上，封冠加冕，白袍加身，外人口中也只是半神一族最年輕最有作為的一代族長。

他們不知道的是那日寒風刺骨，似乎是將西北的雪全都吹了過來，刮在臉上刀刀見血，少年坐在山頭斷崖看山下雲霧翻騰，一滴一滴淚水轟然落下，消無聲息。

而珂澈便是那是來到了這個極近崩潰的少年身邊，沒有任何言語，只是拉著少年的手和氣暖他觸骨冰涼，長風擡頭看她，眼中早已模糊一片，視野都已看不清，只有綠衣長裙的女子眼中波光瀲灩，卻執著的溫暖著自己的冰涼。

不知過了多久他竟覺得那觸骨的冰冷也慢慢染上溫暖，一點一點寒冰化水絲絲流淌，他擡手攬她肩膀埋頭痛哭，珂澈擡手拍他的肩，一下一下，如同昔日場景對調。

他們一起經歷的很多，平定了西北狼族，幫助了鮫人之亂，兩人之間的感情隨著時間流逝越來越深，有一日兩人花下打賭，若是能一曲驚動九天仙子下凡，長風便娶了坷澈

兩人早已兩情相悅，這不過是為了挑破這層窗戶紙的契機而已，長風一曲風起天闌，引得大地重生，枯木開新枝，院外桃花緋紅遮天，九天玄女聞曲下凡，長風對著笑靨如花女子說道：

“信守承諾哦。”

珂澈一臉高傲，也有藏不住的笑意羞澀：

“敢作敢當。”

那一日半神一族紅綢高掛，人人面露喜意，高高淩駕於半神之上的九天玄女也作為大婚的見證人，何等榮耀。

半神族長華服加身，面如春水，對面的女子白袍仙渺，清透如蓮，兩人衣底同繡著暗紅族花，並在一起便是綻放明艷，灼紅滿天，院內桃花隨風十丈鋪地，纏綿瑰麗索繞兩人。

“那一天是兩人最幸福的時刻，卻也是一切罪惡的開端。”

小王爺說到這道：“你猜接下來發生了什麽？”

蘇丹搖頭，這故事本來只是書上寥寥幾筆，被小王爺這邊一說倒是個瑰麗夢幻的愛情故事來。

蘇丹想到小王爺平日的德行，艱難的問道：“難不成是九天玄女看上了族長，橫刀奪愛？”

小王爺故作神秘的搖搖頭：“非也非也，大婚那日坷澈無意間打碎了九天玄女的蜀環，要知道這蜀環可是仙界女子的姻緣線，若是蜀環碎了以後姻緣難牽不說，便是成了拿什麽交換對方信物呢，九天玄女一怒之下將其打成重傷，還要將她投入畜生道，長風為其求情願帶其受過，卻引得玄女大怒言道，既然你二人如今情深義重，我便偏偏不如你的願，玄女將二人命格打上死結，讓其生生世世都會遇見，可是飛鳥游魚，飛蛾燭火，生生世世都在悲傷痛苦中徘徊，不能圓滿。”

故事以無數種方式開始，命運卻只已一種方式流轉，那日珣伽山上的桃花紅的妖艷如血，見證著一場場慘烈的輪回。

安靜的室內艷陽明媚，方才淒淒慘慘的故事餘下幾分涼意，蘇丹聽他乍然而止的聲音問道：

“那結局呢？”

小王爺攤手道：“本公子怎麽知道，話說先生覺得哪個故事更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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